营帐里的温度渐渐降低,意柔知道,夜幕又要降临了。
莫云翰审问她一番之后,就再也没有出现。而且意柔可以肯定,她说的那些话,莫云翰一个字都不信。性格简介里说他固执己见,一点没错,他就是个偏执怪。
被麻绳捆了一天,意柔的四肢酸乏,从指尖到发丝,没有一处自在。
她叹了口气,惆怅地望着空荡荡的帐顶。
如果——她恶狠狠地想——如果她被当成奸细杀死了,她一定要投诉游戏开发商,指出他们游戏里面关于人物设定的bug。
“方姑娘,你没事吧?”小洛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,从腰间解下水袋送到意柔的嘴边说,“你先喝口水,我等会儿想办法给你偷点吃的。”
清凉的水滑入腹中,冲淡了昨天夜里米酒酝酿在腹中的苦涩。
“谢谢你,小洛。”意柔说。
“师兄他真是的……”小洛想解开意柔身上的绳子,可是摸索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下手,干脆拔出腰间的佩刀,把绳子都割断了。
身上的桎梏一去除,意柔赶紧舒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。
“昨晚我都睡了,师兄硬是把我拽起来,问我都和你说过什么话。”小洛一脸担忧地说,“我觉得他怀疑你是都庞派来的奸细……”
“你觉得我像奸细吗?”意柔委屈巴巴地问。
“不像不像。”小洛十分肯定地说,“方姑娘,你这么漂亮,怎么可能是奸细呢。”
“可是莫将军不相信我。”意柔情绪低落地说,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,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……”
“方姑娘,不然……我想办法帮你逃跑吧。”小洛压低声音,朝营帐的门口紧张地瞅了两眼说,“这会儿我师兄他不在……”
“不行不行,我不能跑,连累你怎么办?”意柔说。
她还有那么多任务没有完成,就算被莫云翰当成奸细,也不能轻易离开。
要说意柔最大的优点,那就是锲而不舍。
“不会的,你别看他在军中对我颐指气使的,回了家我可不怕他,他要是敢凶我,师父还会呵斥他。”小洛一脸憨厚地笑道,“方姑娘,他都这样对你了,你还不走,是不是……”
“没错,我就是喜欢他。”意柔这话一出口,脸就红得发烫,仿佛刚刚熟透的樱桃,似乎连那零星的雀斑都变红了,“我也想让他喜欢我。”
莫云翰走到营帐门口刚想进去,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愣住了,想要去掀开门帘的手滞在了半空。
她的话还能信吗?
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敲打了一下。
“小洛,你出去。”他调整好面部表情,确定自己展现出的是一副冷淡威严的样子,才徐徐走进了营帐。
“师兄——”
“叫我将军。”
“这里有没有别人——”
“藐视主帅,你是想吃军棍了?”莫云翰的声音微微提高,小洛吓得缩了缩脖子。
“是,将军。”
他不敢再看意柔,灰溜溜地离开了营帐。
“穿上,跟我走。”莫云翰扔给她一身黑色的斗篷说。
“去……去哪?”意柔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去见一个人。”莫云翰不愿多说。
意柔只好乖乖地把斗篷披在身上。斗篷很大,把她围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。
莫云翰走得很快,意柔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。
出了营帐,二人迎着夕阳一前一后地走了一小段路。意柔踩着莫云翰的影子,心事重重。
一个小兵见莫将军走来,于是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上前把缰绳交到了莫云翰的手里。
莫云翰二话不说,长腿一跨就上了马,留下意柔在原地不知所措。
“将……将军……”
“不会骑马吗?”莫云翰问。
她只在十岁以前骑过旋转木马,唯一一次骑马的经历,还是被粗野的胡邪王强掳上马的。
那种天旋地转、神魂分离的感觉,她终身难忘。
莫云翰低了低身子,朝意柔伸出了一只手。
“上来。”
意柔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伸出一只小手。
她被莫云翰轻松拉上马,娇嫩的小手被他满是粗茧的手掌摩擦着,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。
这算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的身体接触了吧。
意柔纤薄的背靠在莫云翰结实如大理石般的胸口,两条小细腿紧紧地夹在马背两侧。
莫云翰又从小兵的手里接过了作战时用的那杆金枪,用枪杆轻敲马背,牵着缰绳,朝着小河的方向走去。
马跑得不疾不徐,意柔靠着莫云翰的胸膛,在马背上还算坐得安稳。可她还是不喜欢这种颠簸的感觉。
“将军,你要带我去见谁?”意柔大胆地问。
她除了莫云翰和小洛,几乎还不认识任何人呢。
“见了就知道了。”莫云翰说,“抓紧了,这次是我请的对方,可不能比人家到的晚。”
骏马横跨小河,马蹄溅起了冰凉的水花,打湿了二人的衣服。
“不要抓鬃毛,小心它恼你。”见意柔东倒西歪地坐不稳,只好伏在马背上,用力抓着马脖子上长长的鬃毛,莫云翰提醒道,“放松,直起身子来。”
意柔刚一直身,身前就横了一杆枪。
莫云翰一手牵着缰绳,拿着金枪的左手护在了意柔的身前。
意柔面对莫云翰突如其来的温柔,心中小鹿乱撞。
骏马跑到一处古城遗迹停了下来。放眼望去,这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,在烈烈的寒风中,显得凄凉而荒芜。
苍茫的暮色中,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渐渐靠近。他身披银色的铠甲,手上的弯刀好似猛兽嘴里的獠牙。
待意柔看清了他的脸,心跳骤停。
来人正是都庞的胡邪王,把她抢到马背上,又砍伤了莫云翰的野蛮人。
莫云翰感觉到怀中的小丫头明显瑟缩了一下。
她害怕这个人。
“你来了。”莫云翰淡淡地说。
胡邪王又骑着马向前两步,指着意柔说:“她是本王的女人。”
“她现在是我的人了。”莫云翰像是宣誓主权一样,故意把意柔拢到了自己的胸口说。
这句话仿佛漫天的烟火,在意柔的心中炸开了花。
“呵,怎么,不可一世的莫将军也学会抢女人了?”胡邪王鄙夷地笑了一声说,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意柔。
“有本事,你就再把她抢回去。”莫云翰脸上带着三分讥诮,“就像那天我从你马背上把她抢走一样,你敢吗?”
“莫云翰,别以为你有多厉害!今日本王就要为死去的父王和三叔报仇!”胡邪王被激怒,骑着马,挥着弯刀就朝他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。
莫云翰也不多言,提了金枪从容迎战。
二人一阵激烈的厮杀,荡得周围烟尘四起。意柔被夹在两个剽悍勇猛的战将之间,像是被两头猛兽互相争抢撕扯的兔子。她有好几次都被胡邪王秃鹫一样的手攫住肩膀,但都被莫云翰拦了下来。
一百多个回合不分胜负,倒把意柔累得气喘吁吁。
莫云翰胸口带着伤,还要提防意柔被抢,虽分神不少,但英武之气却不减分毫。
又是一百多个回合的激烈交锋,胡邪王见自己占不到丝毫便宜,于是便用尖头靴朝莫云翰骑的白马肚子狠踢了几脚。
马儿受惊吃痛,前蹄高高扬起,长嘶不断。莫云翰双手急拉缰绳,冷不防被刺过来的弯刀晃了眼睛。他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,就感觉怀中一轻,意柔已经被胡邪王拽上了自己的马背。
“放开我!放开我!”意柔又是被横压在马背上,脸朝下,乌黑的长发被寒风吹乱。她的双脚乱踢乱蹬,险些从马背上翻仰下去。
胡邪王得意地哈哈大笑。莫云翰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,他没了意柔掣肘,二三十招就把胡邪王逼得连连后退,凌厉的气势逼得那高头大马都矮了几分。
胡邪王不敌莫云翰,被掀翻在了沙地上。
胡邪王一掉下马,那匹马就失了控,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。意柔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架即将坠毁的飞机上,上下颠簸,天地倒转。她的大脑早就缺了氧,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。
就在她眼前发黑,手臂没了力气,即将滚落马下的时候,一只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,将她抱了起来。
她再一次稳稳地落在了莫云翰的怀中。
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……愧疚。
胡邪王也不是个软弱的草包,被掀翻在地没一会儿,就再次跨上了马背。
他见到手的美人再次被抢,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芒。
他恨这个乳臭未干的莫云翰,恨他的金枪,恨他冷厉的面容,恨他“塞上飞鸿”的绰号。
三年前,就在这个地方,他的父王老胡邪王被莫云翰斩于马下。都庞军队大乱,谈莫色变。
他父王的惨死换来了他“塞上飞鸿”的绰号,他恨不得将此人食肉寝皮。
父王死后,都庞四分五裂,他的三叔昆邪王辅佐他登上王位,可他的三叔昨日也惨死在莫云翰的枪下。
莫云翰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他发誓不报此仇,誓不为人。
“胡邪王,我敬你是草原狼王,今日是我邀约,你敢单刀赴会,也算一方豪杰。”莫云翰对恨意熊熊的手下败将心平气和地说,“我不杀你,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两国和谈的事情。”
“和谈?”胡邪王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水说,“莫云翰,你杀了本王的父亲,杀了本王的三叔,还妄想与本王和谈?做梦!”
“胡邪王,你的母亲也是中原人,你身上也流着中原人的血,你就愿意看着两国年年征战不休,生灵涂炭?”莫云翰义正辞严地说,“我大越愿意与你和谈,开放边市,互利互惠,你既是都庞的王,就该为都庞的百姓谋一息安稳,再打下去,只怕你就要亡国了。”
“我草原男儿生来就是强者,弱者就活该被掠夺!”胡邪王横眉怒目地吼道,“莫云翰,本王与你不共戴天,今日你不杀本王,明日本王必杀你!”
“那好,那我们就下一次阵前相见。”莫云翰潇洒地甩下一句话,骑马扬长而去。
他的手臂还揽着意柔的腰,始终没有再松开。
她的腰肢儿那么细软,仿佛风中摇曳的柳条,一折就断。
意柔侧了侧头,抬眼望着莫云翰。
漫漫寒夜,弦月无光,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线条过于冷硬的下颌。
“莫将军,你满意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试探的结果,你满意吗?我只见过胡邪王两次,我不是他故意安排在你身边的奸细,我很怕他,你满意了吗?”
莫云翰听得此话,心中暗暗吃惊。
这个小丫头冰雪聪明,看出了他带她去见胡邪王的意图。
面对小丫头的质问,他一时无语。
意柔壮着胆子说完这几句话,眼泪就夺眶而出了。
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猴子一样被莫云翰戏耍。
他把她当成什么?
他不就是想看看她再次见到胡邪王的反应吗?不就是想试探她到底是不是胡邪王安排的奸细吗?
他果然腹黑得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