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皮肤白得比雪还要更胜一筹。双唇是鲜血一样的色泽。漂亮的眼睛是最纯粹的血红色,有点像血色的玫瑰。一手拉着斗篷的衣襟,手上戴着精良闪亮的护甲。
我看到她的瞬间,不得不说吃惊了。
她原本就是个小女孩——单纯,热血,也爱撒娇和生气。
所以当我再次见到这个杀人鬼一般,挥洒鲜血,美不胜收的她时,当然会目瞪口呆。时光真的是会改变人类的,另外也有一种东西是改变的催化剂,我懂得——就是丧失。
苏西坐在她的水晶桌子后方,手里玩转着一支高级圆珠笔,妩媚的眼睛丝毫没有笑意,大大得直视着眼前的人形。天气微微在下雨,海上升起了雾气,比起冬天那会儿的湛蓝,天空是远远的一层雾霭的蓝色。她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。但是面前的身形正扣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的扣子,宽松的衣服和漂亮修长的指骨形成鲜明的比对。
系好扣子后,斐南迪转过头来,轻轻哼着歌,把一头飘逸的银发用一枚玳瑁色的夹子夹成细长的马尾。那枚夹子还是贝姬小时候送给他的——那些模模糊糊的歌也是他小时候总唱给贝姬的鬼故事。苏西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“你……”她出声道,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嗯?”斐南迪偏过头来。头发因为夹子有点小而夹得稍微歪了些,于是在优雅的贵族气质中显现出几分俏皮和玩世不恭。——就好像当年她的那个老朋友一样。“哇……这些衣服真是宽松……”他感叹道。这是一件学院风的黑白衣服,贝姬一回来就叫嚷着要给他找一件现代人类的衣服。于是只能从苏西这里借来了。幸好他很小巧,大部分她的衣服都可以穿。但是话说回来,这样子的斐南迪就不太像当年那个苏西认识的他了。当年那个他……她勒令自己停止去想当年的事情。
“那么,”她正色问道,“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?”
斐南迪当然有计划。他总是有计划。
他微微一笑:“我不能没有奥斯汀,苏苏(苏西的昵称)。”
她皱眉:
“他在哪里?当年你……你……那个什么之前,他就失踪了……”
她说不出当年自己袖手旁观的那件残忍的事情。
“我知道啊。”他粲然一笑,“就是我做的。”
她吃惊地看着他:
“你做的?你的意思是,你让他失踪的?这么多年,卡尔森,他的那个孩子,一直以为他死了。我们也一直在找他。结果居然是你的手笔?”
斐南迪温声道:“我保护不了他啊。与其让龙皇像对待我那样折磨他,不如我先下手。你知道的,我是个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苏西低声道,感觉自己哽住了。
她不该袖手旁观,不该。但是她有自己的孩子要保护。贝姬那时候才那么小。
“没关系。”斐南迪完全不在意地笑道,“好啦好啦,你没有对不起我,苏苏。但是贝姬经历了太多了,不是吗?就连我都惊呆了。”
“你不能总把她当成温室里的小花。”苏西低低道,“她需要磨砺,需要成长。毕竟她也是侍奉者的一员。”
他把袖子微微卷起来,露出弱不经风的白皙手腕来。微笑道:
“如果可以,我希望她一直生活在温室里。”
苏西不知道该说什么,这时办公室的门一下被打开,贝姬就像很多年前一样,直接破门而入。“斐南迪!”她大声叫他的名字,长长的白发飞扬起来,“给你这个。”
她扑过来,把一只漂亮的小蛇的银色毛衣链套在斐南迪脖子上,让它映着他的锁骨熠熠生辉。
苏西犹豫地道:
“贝姬,你一直在偷听?”
她转过来,神采飞扬。“那又怎么啦?”理直气壮地道,“我都听到了!我们要去找奥斯汀,然后把龙皇的人杀个干净——”
完蛋。她又重新回到当年那个温室的花朵了。苏西一阵头疼。
她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和斐南迪,低声问道:
“那你们有想过,那个孩子的感受吗?”
斐南迪挑眉问:
“谁?”
“奥斯汀的儿子啊。卡尔森。”苏西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?”卡尔森在病床旁深深地吸气,不敢睁开眼睛。
而维正动手一颗颗地解开莫甘娜胸衣的按扣。
“我们在救她的命。”精灵冷冷说道。卡尔森胆怯地睁开眼,看到维的指甲干干净净,带着微微的月牙白,看上去丝毫不像是会伤人的样子。他信任维。所以才会任维摆弄龙女的身体。不知为何,从精灵族回来之后,他就对这女孩有种异样的情愫:觉得他对她是有责任的。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责任感会延续多久。他也在自问,自己在有这么多谜题的情况下,为什么要还对一个陌生的、连自己同族都不是女孩产生这种感情?
莫甘娜长长的黑发和贝姬的白发那么不同;她直直的黑睫毛也不是贝姬那种弯曲上扬的;她骄傲的前胸和圆润的小臂也和贝姬的纤细骨感完全不相似。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女孩身上在寻找什么。
维看着她身上的鳞片——它们是浅蓝色的,在皮肤上泛着有些荧光的纹路,如同神印一般的印记。“她浑身的应急机制都被开发出来了,”医生说,“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,但是很衰弱。你看,她的翅膀和角都不见了。换而言之,卡尔森。”
维抬起碧色的眼睛看着他。
“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类。”
卡尔森犹豫着,眼神还是不敢在她身上游动。
“所以她需要保护。你要留下来保护她。”维说道。
卡尔森眯起眼睛来:“你想支开我——维,你在隐瞒什么?”
医生皱了皱眉头。
“我为了你好。而且,是你害的这女孩这副模样的,我们还要她有用。这是苏西说的,卡尔森,这是惩罚。”
“总是惩罚。”卡尔森低沉地说。“到底为什么总是这种恶性循环?”
“因为你总尝试着在做什么。”维暴躁地说道,“孩子,你就不能不停止做没用的事情了吗?只会越搞越砸。”
卡尔森脱口而出: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难道不是你和苏西收养了我,才让我加入了你们吗?如果不想让我参与进来,就应该在我父亲死后不要管我,让我自生自灭才对!”
维低下眼睛,没有说话。手指轻轻在病床边缘滑动。
等等?卡尔森突然意识到,他的神情里面充满了愧疚。
愧疚就意味着……“你们当初是因为愧疚?”他低声道,“你们因为对我愧疚才收养了我?那么也就意味着……”
“不对。”维立即激烈地反驳,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卡尔森喃喃自语。“也就是说,我父亲的死,和你们有关……?”
那一刻,维的神情崩溃了。
卡尔森知道,自己明白了些不能明白的事情。
因为身世的缘故,卡尔森一向很多疑。然而,他万万没能想到,自己的多疑竟然成真了。那些最不该想的事情被触及了,所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。
他立即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冲出维的医疗室。